• 作別盧兆麟先生 2008-03-09 本文刊載於
本文節載於2008.3.9.自由時報自由廣場「李筱峰專欄」


 


歐吉桑:




認識我的人都說我有一枝快筆,我確實寫文章不喜歡拖拉。但是,歐吉桑,今天要向您作別,我卻久久不能下筆,因為您的匆匆辭世,讓我驚心落魄,讓我茫然失魂!想到大家心目中那位「溫文儒雅,正義正直的盧兆麟先生」突然走了,我心中的不捨與哀傷,竟讓我的筆墨變得笨拙起來。




我怕忘記,先要感謝您,有好幾次我出席一些座談會,您常常坐在觀眾席裡面很仔細地在聽我報告。一個坐過國民黨政權廿五年政治黑牢的前輩,對一個後生晚輩的談話卻那樣的尊重,讓我有說不出的愧赧與感動。




廿五年的黑牢,是何等漫長的歲月,那是您將近三分之一的人生。況且,在那漫長的歲月中,還有著數不盡的日子是在火燒島上每天被迫到海邊搬運數十公斤的咾咕石,來回走十幾公里路,回來砌牆「把自己關起來」。這樣的歲月,若是我,早就抓狂發瘋了!但是您卻無怨無悔。你不像那位常常把牢獄之災掛在嘴邊吹噓自己有多偉大,卻一天到晚跑去酒店「反貪腐」的人。你默默地繼續關愛社會,關愛人權,關愛這塊土地。解嚴後,您積極參與政治受難者的組織與平反;一九九一年您為聲援「獨台會」被捕的學生、為了廢除蹂躪人權的刑法第一百條,而走上街頭;近年來,您也整合政治受難團體,協助綠島人權紀念園區軟、硬體的重建。這些努力,目的無非是希望我們國家不要再出現像您那樣的悲劇─只因為借禁書給同學,就要關廿五年的黑牢。




歐吉桑,正當馬英九的姊姊在當大學聯考的槍手卻不受起訴的同時,您卻為了借禁書給同學而被判無期徒刑。那是一個怎樣的統治集團?如今,那個統治集團的延續體,又在國會擁有當年的絕對優勢,而當年黑暗統治的共犯結構者,也正在使全力要奪回總統大位。歐吉桑,我知道這正是您最感到憂心忡忡的。


也因此,在這次總統選戰中您又挺身而出。二月廿八日上午您參加「台灣青年逆轉本部」二二八營隊「城市的歷史記憶」的活動,在台北市馬場町紀念公園,為一百多位大學生解說五○年代白色恐怖槍決刑場時,您突然心臟休克倒地!


歐吉桑,您這一生與「青年學生」最有緣,您在大學時代即蒙受白色恐怖之難,是肇因於一九四九年台、師大的四六事件;而您生命的最後一程,也是為了替青年學生解說我們的歷史而吐盡最後心血。我還記得您感嘆現在學生不關心政治,您說:「早期的學生不是這樣,從日治時代開始,學生的抗日動運就有很多件;戰後初期也有…我們對自己歷史上的學生運動,應該深入瞭解,學生該出來參與時,就要站出來。」




歐吉桑,我知道您擔心青年學生不知道自己的歷史,所以您生前也投入台灣文史的工作。您曾主編《台灣回想》,並翻譯《島國顯影》、《叛逆的天空》、《人權之路》等書籍的日文版。記得您曾說,出獄後因為常讀台灣史,漸漸才發展出本土觀念。




這又使我不期然想起馬英九吃您們政治犯豆腐的言論,他說:「至於『白色恐怖』的許多倖存者今天更轉化為左翼的社會主義組織,其反台獨的鮮明立場更是無人可及…」(見〈紀念台灣光復一甲子〉)。歐吉桑,您的挺身而出,說明了馬英九的妄言。歐吉桑,我知道年輕時代的您們,因為國民黨的腐敗,曾經對中共有所期待,然而您們並非全是僵化之徒,在本土化與民主化的潮流中,您們並沒有選擇和對岸的中國霸權站在一起,這是知識份子起碼的良知。




歐吉桑,我記得您說過:「後來多讀台灣史,發現福建人、廣東人來台灣,其實也是殖民,也侵略了平埔族的平原。侵略的手段很多,用武力,用租約,很多不講道理之處。…讀這些台灣史,漸漸想到祖先可能有平埔血統;我家祖籍是福建永定(漳州府),隔鄰為廣東梅縣,所以家鄉都使用客家話。如此說來,我的祖先與福佬、客家、原住民都有關連。台灣住民多混來混去,如要堅持單一種族,沒有多大的意義。」這些言論,正顯現出一個有反省能力的台灣知識份子的典範。




歐吉桑,我永遠懷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