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說這本書的故事】之5 《二二八消失的台灣菁英》 2021-03-03 本文刊載於李筱峰FB

 

「這是我寫過的書中,最令自己心痛如絞的一本書。」

這是1990年2月我出版的《二二八消失的台灣菁英》一書的自序〈哭過歷史的漫漫冬夜〉的第一句話。我在序文中接著說:

「本書所記述的這三十幾位在二二八事件中消失的台灣社會菁英,雖然每個人的背景不,但最後都有一個共同的結局。每一條活生生英靈的消逝,都隱埋著一齣齣椎心泣血的悲劇 。而我知道,我僅寫了三十幾人而已,還有三百多人、三千多人,甚至三萬多人,我來不及寫,我無能力寫,甚至倉惶失措不知如何寫。他們的每一條英靈,都串組成令人隱隱作痛的台灣近代史的辛酸與血淚。在受難者家屬的訪談中,在目擊者的見證下、在發黄的文獻史料堆裏,我曾幾度唏嘘淚下,掩卷長嘆。我發現,那些在事件中被消除殆盡的社會菁英,如果能假以一個正常的國度,他們之中足可組一個堅强的内閣。然而,他們竟遭此下場,實在是台灣社會永遠無法彌補的損失。難道這是『亞細亞孤兒』的歷史宿命?」

1994年我應邀赴美對台灣留學生巡迴演講,到密西根時,來接我的一位留學生吳宗信(現在已是知名的火箭專家)見面第一句話就對我說:「你的《二二八消失的台灣菁英》,害我讀到哭。」,我說我也是含淚寫完此書。想起研究所時張玉法老師的告誡,寫史要平心靜氣,奈何台灣那段辛酸血淚史,誠如我在序文中所說:

「面對那段淒涼的史事,我的感情竟脆弱得有如北台灣深夜裡繽紛的雨絲,忍不住裂心的低泣。」

很意外的是,我在「裂心的低泣」中完成的這本《二二八消失的台灣菁英》,竟然獲選當年(1990)中國時報(當時的中國時報還未被媚共商人買走)「開卷版」選出的十大「年度好書」。今天回顧這個「年度好書」獎,不免有些慚愧,以今天的標準看,該書一手史料相當不足,寫作也極粗糙,實在不夠格稱為「好書」。但是格於當時政治環境,在解嚴前後的時空中,「動員戡亂」還未結束,我要搜集史料相當受限,許多受難家屬仍在恐懼之中,我去訪談時不是遭拒絕(還有家屬問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就是不敢暢所欲言。即使像阮美姝老師這樣有心為乃父(阮朝日)平反的人,在我訪談之後,都還特別交代不要寫出她的名字。所以該書未達理想乃勢所必然。不過相較於過去,這本書已經突破許多禁忌,說出許多眾所不知之事,也許這是得獎的主因。

24年後,隨者禁忌逐漸打破,更多的史料紛紛出土,相關的口述歷史、回憶錄、研究報告也紛紛出籠,學界對二二八死難人物的研究也更加周詳。相對之下,我原版的《二二八消失的台灣精英》一書顯得何等簡略而無物。因此玉山社總編魏淑貞與我商量,可否考慮重寫再版?我也覺得有增補改寫再版之必要。但時隔24年,我已髮蒼齒搖,廉頗老矣,不能炒飯。因此特邀請我的學生長榮大學台灣研究所的碩士陳孟絹來協同編纂。

孟絹心細手勤,任勞敬業。讓原版只書寫31人,再版增加為34人,且一冊變成上下兩冊,於2015年再版。我們知道,二二八事件中死難的台灣精英還多不勝舉,遺憾篇幅及時間所限,只能先到此為止。

不過要順便一記,本書再版後,我原版一些較為感性的文字變動改易了,代之而起的是廣羅學界研究的成果於全書,但也因此受到好友許雪姬教授指摘有「抄襲」之嫌,好在這些所謂「抄襲」,都有註明出處來源。

成書之日,又逢「太陽花學運」為台灣前途群起奔命,展現台灣新青年的勇往與智慧,當可告慰於二二八死難精英前輩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