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後的戀人 2004-08-10 本文刊載於

雖然我已結婚,依然眷戀著妳。我毫不掩飾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情,也不隱瞞這是一場沒有罪惡感的外遇!

「海枯石爛」的誓言也許庸俗,不過,刻骨銘心的纏綿,有著一種對過去的無情的贖罪與悔悟。

我以往對妳的無情,是來自於我的無知。

其實,我又何嘗想要無知?只是,從來沒有人讓我瞭解妳的身世。

從小到大,我們的教育裡就沒有妳,我們要崇拜浙江奉化的「偉人」,我們要景仰廣東翠亨的「先知」,我們要謳歌黃河長江的壯麗,我們要吟頌中原河洛的悠美…因此,我的心中沒有妳,儘管我一直在妳的身体上吸取滋養的膏脂。

過去,我真的全然不知妳的身世: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一頭好乳牛;封建王師暫寄軍旅的海陬;滿洲帝國戰敗求和的祭品;大和皇軍南進的根據地;法西斯政權敗逃的避難所…妳為人作嫁裳,妳替人擔苦難,最後,妳還要接受冷落與屈辱。在悠悠的歷史歲月中,妳一再遭受一群群過客的輪番強暴!過客在強暴得逞之後,還要羞妳幾句,嫌妳長得醜,奚落妳的名字難聽。

就這樣子,我曾經對妳感到不恥,羞於說妳的言語,恥於思考妳的前途。因為我是巴夫洛夫制約反應實驗中的一隻狗,接受過統治者安排的高尚教育。直到有一天,是我的良知開竅?抑或是過客的惡行太粗暴?

總之,在歷史陰暗的一角,我聽到妳的哀號,像淡水河的潺潺,哀哀無告。我猛然醒悟,告辭中原的夢土,揮別江南的迷霧,我回到妳懷中深處。嘉南平原上迎風翻滾的稻浪,飄入我的心田,我開始移情別戀。漢語族人與西拉雅人交融的後代,將與妳談最摯烈的戀愛。

我寧願擱淺在妳的胸懷,傾聽妳的心脈,關切妳的將來…。我不再落葉無助、飄萍游浮。因為離開妳,何處是我紮根之土?何處是我立命之處?容我向妳傾訴:台灣,妳是我最後的戀人,永遠的愛慕!

(原載1995.8.20《台灣文藝》總號150期)